Wang Yidong Jiang Yanbo Li Zigang Su Yong Zhang Saohang Wang Like Wang Jian Xu Yanzhou Wang yiguang Ma Lin
  王沂东   李自刚  王力克  王沂光
 
Gao Yuyang Li Shanyang Zhang Yibo Zhang Junming Liang Xiaoning ZhaoYang Xu Qing'feng Ren Zhizhong

Xue Guangchen

Lai Yuan
  高玉杨   张义波
 
Kang Lei Lu Hao Wang Zijiao Zhang Hong Wang Ke Zhou Meiyuan Tong Ziyun     策展人:王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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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根本义 面向经典

首届“具象中国27位油画家2017年首展”

王兆军

    首届“具象中国27位画家2017年首展”(以下简称“具象中国”)的面世,标志着当代中国油画园地里又一支瑰丽之花正在激情开放。虽然其最终意义还需要未来的持续不断的努力去诠释,但至少在今天,“具象中国”的问世,大大增强了中国当代写实油画的丰富性,并为实力派中青年油画家提供一处新的展现才艺的平台,这两点意义,是毋庸置疑的。
    作为一个专业性画展,应当向读者提供怎样的作品呢?首先,要看该展览在艺术理念上要有没有独特而鲜明的特点,即强调什么学术主题。若是大杂烩,则不经看;其次,是展出的作品是不是处于该领域的高地,而且质量整齐。如果是中低端的,则不足观;再次,该展览是否能留给读者更多的思考空间,余音袅袅,有暗香盈袖,让人咀嚼品味,犹如橄榄。从读者方面说,也就是“看什么”和“看了之后想到些什么”这样两部分。
    这次“具象中国”一共展出了一百多件艺术品,规模上算是很可观了。更重要的是,此次参展贯穿了一个鲜明的主题,那就是:坚守写实油画的原则,植根本义,面向经典,融合中国文化元素,坚持不懈地走中国油画之路。当然,这种艺术追求是通过具体展品(作品),而不是通过宣言展现的。此次具象中国的参展作品,遴选严格,质量整齐,风格缤纷,反映了当代中国油画的高端风采,展现了写实主义油画的特有的魅力。
    中国绘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异彩纷呈,各种花样都在当代艺术史上扮演过(或正在扮演)风生水起的角色,而写实主义油画以其强大的表现力,严谨的创作原则和强烈的艺术效果,一直立于不败之地。如果将绘画艺术比作一座瑰丽的殿堂,可以说,写实主义油画就是这座殿堂雄伟门廊的拱顶石。没有这个拱顶石,很难设想这座殿堂会是什么样子。面对这个从西方拿来的艺术形式,我们可以自豪地说:中国人不仅会做,而且做得更好。
    那么,写实油画的这种艺术冲击力从哪里获得呢?我认为,当代写实油画的巨大成功,主要还是来自对油画原道的创造性的继承,即在坚守古典主义法则的同时,融入了中国语境和人文关怀。写实绘画是对现实生活的艺术再现,但却不是纤毫无遗的照相术,也不是看图说话式的理念说教。这次展览以如下理由证实了写实油画存在的意义:1,经过艺术家过滤和强调的视觉元素,比一览无余、巨细无遗的照相更具感染力;2,以具体的艺术形象再现人类的主观感动,而不是依靠逻辑的演绎与概念的堆砌;3,每一件作品都具有唯一性,不可替代;4,写实有资格充任其它新风格的出发点,犹如我们脚下坚实的大地;5,古典主义所表现的质朴与简约有资格扮演艺术创作的压仓石,并为绮丽乖巧一翼的平衡物;6,经过选择并重新构筑的丘壑、位置、气韵、色彩蕴涵了作者的灵性,而非“人皆可夫”的冰冷存在;7,写实油画为艺术的多样性增添了重要的一支;8,永恒的绘画语言和鲜明的时代性紧密结合,扶助并规定其既不老气横秋也拒绝风靡浅薄的特质;9,在吸收中国文化元素方面,写实油画具有强大的适应性和创造空间。等等。因了这些,写实油画才能在艺术之林里信步徜徉,才能忠实地继承古典主义油画原道并找到中国式的超越之路。
    继承原道,坚持本义,植根本土,有所创造,达至中国式的经典,并不是一条平坦的路。 首先,这一画种在其发源地——主要是欧洲——已有无数经典作品如纪念碑般树立在前边,难以超越;同时,当代油画又要直面人们日益挑剔的求新追鲜的趣味,时风如同紧追着脚后跟的疯狗,随时都会把脚步迟缓的人咬伤。面对前者,画家要有足够充分自信和勇气,也需要谦虚和智慧;面对后者,需要定力和执着,需要“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孤独。从这次展览可以看出,当代中国优秀的艺术家们既没有被时风之狗咬伤,也没有被前人的纪念碑挡住去路。
    那么,我们不妨追问:成功的秘诀在哪里?
    简单地说,就是:坚守原道。关于写实油画的原道,本次展览的组织者和领导者王沂东先生做过简洁而精辟的概括:严谨的造型,精妙的色彩,强烈的艺术感受。
    无论是欧洲还是中国抑或是其他民族和地域,古典艺术都十分讲究造型。中国的象形文字是从“形”出发的,如山、水、日、月,如男、女、手、足。各个古老民族的艺术之祖(比如岩画),也都要依赖形体的准确性与线条的生动性。即便是音乐,也是模仿了风雨雷电、流水鸟鸣、人喊马叫。最初的舞蹈则是风起波动、花枝招展的再现,抑或是表达人对自然神的敬畏和祈求。这一现象并非因为艺术家摹写事物外形的偏爱,而是因为写实是人类最初的艺术语言,就像树木的根系必须深植于大地一样。即使是形而上的艺术,也要基于实际存在的形体,没有实际的“形”,那个“上”将无所寄托。可以说,写实是一切艺术的出发点,并因此具有立于不败之地的美感。
    上天不仅给了我们一双神奇的眼睛,还赐给我们伟大的阳光,于是视觉就成为我们感知万物的天使,色彩由此展翅飞翔,就连兴奋、愉悦、忧郁、孤独、恐惧等诸般情绪,都可以由色彩切入。因此,写实油画从发端之始就极为重视色彩的运用。从材料学上说,油画其实就是麻布、形体和颜料的巧妙组合。西方经典油画在经过古典时期的因形赋彩之后,引入了对色彩的分析,从而获得科学的拐杖。伟大的文艺复兴正是依托了油画的进步而滥觞,最终完成了由神到人的启蒙。
    中国写实油画家对以上两点——形体和色彩——都给予了充分的尊重。在遵奉原道的基础上,完成了自身的基本功。可以这么说:当你看完这个展览,你会觉得伦勃朗的线条,米勒的结构,都已后继有人。色彩方面,中国画家们不仅继承了欧洲的经验和传统,而且有所创新。如,条件色虽非中国人创始,但中国写实画家们在色彩的融合上做出了新的探索,因而获得了更为丰富的表现力。可以说,当代中国油画能够取得令世界瞩目的成就,与他们在形体和色彩两方面密切相关。可以这么说,形体以及与之相关的结构(中国画论中称之为经营位置)是写实油画的生命线。
    由此切入,我们可以发现本次展览在追求写实油画的原道方面的执着的创作热情和高超的表现能力。众所周知,王沂东先生是当代中国写实油画的大师级人物,他的作品早已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并成为经典。其近作《太行喜事》、《石榴熟了》,再次以生动的艺术形象诠释了写实油画的本义。王沂东对形体之美有着达于极致的追求,在色彩运用上拥有自己的近乎豪迈的胆识,其作品也因此具有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在强调古典绘画法则的同时,他努力融进中国文化的特质,在具象之外营造出耐人寻味的美感和形而上的境界。他的作品甚至让人忘记油画本是来自西方的技艺。
    和王沂东一样,“具象中国”的优秀写实画家们似乎不约而同地遵奉着、实践着这些法则,并创造出数量众多的佳作。参加本次展览的许多画家都是技能全面的高手,他们每个人都需要专门的篇章去记述,但在这里(篇幅所限),显然不可能。艺术史上有这样的情况:一个人灵光乍现,可能成就一件传神佳作,但只是偶尔得之;如果每件作品都好,就不能不承认:这个人的艺术技巧已经炉火纯青,足以让所有作品体现出自己的风格,没有败笔。本次参展的作品,如张义波的《丰收》、《阿克苏的春天》,王力克的《春的气息》、王剑的《刺青——闭月羞花》,王沂光的《风的诉说》,马琳的《山口》,王珂的《小花脸》,来源的《寂静与光之一》,李善扬的《麦田》,张少航的《你拍一我拍一》等等,在形体和色彩方面都展现出全面的造诣。
    “具象中国”的很多画家,在艺术上已经达至驾轻就熟的程度。姜衍波常常用色彩直接完成造型,以绰约高妙的艺术手法表达他的明快与通达。天赋甚高的张宏善于将人物和周围的环境融合为一体,不激不厉,显示出丰厚的艺术修养和精湛的制作能力。路昊的《梦回巴黎》,王子骄的《心界》,赵旸的《母与子》等,梁晓宁的《父母》等,客体的美丽与主体的爱意相映生辉,热情扶摇,清丽荡漾。大概因了这种能力,他们的作品中大都表现出难得的“蕴藉态度”(唐后主李煜语)。可以说,依靠这些上乘之作,“具象中国”足以支撑起这次实至名归的展览。
    具象中国写实油画家的创作实践,让我,也将让所有读者看到经典来之不易。那顾盼生姿的一颦一笑的表情,那气息氤氲的诗意环境,以及服饰上精致的图案,需要怎样的坚韧和智慧才能做得这么精美啊!再聪明的人,也要一笔一划地做过来。由此,我看到了中国油画家那种“衣带渐宽按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一根筋”精神。他们矢志不渝,也不曾存了东张西望的取巧之心,只是一门心思遵循着既有传统,用始终如一的专注和灵光乍现的智慧开垦着这片艺术的土地,播种,耕耘,探索,领悟,实践,最终建立起各自的风格。用一句古老的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

    本次画展给我的感觉是:中国写实油画已经具备了与经典作品并肩而立的资格。要证明此说并非虚夸之词,不妨将面前的作品和经典油画作品做一番比较。
    何谓经典?经典就是经得起历史过滤的、至今依然是典范的艺术精品,是那些具备教科书意义的范例。那么,一件艺术品应当具备怎样的元素才能经得起悠远历史的敲打和淘洗呢?我以为,这里有三点可以作为评判根据:一是笔墨,一是灵性,一是情怀。笔墨是中国画的概念,对于油画,可以理解为形体、色彩等专业功夫;灵性,就是作者内心拥有并在作品中得意表达的悟道之美。而情怀,就是创作主体的终极关怀,即艺术家的价值观,就是他们对描述对象倾注的感情。三者没有逐级递进的关系。笔墨功夫不行的,照样可以有灵性有情怀;灵性不够的,笔墨不见得就差(比如匠人),也未必没有情怀(比如概念口号式的作品)。有了这个标准,便于讨论中国油画和欧洲经典的关系。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笔墨、灵性和情怀。欧洲古典主义经典油画不仅好在形体和色彩的准确,还在于他们倾情地歌颂了当时被封为圭臬的创作客体。各时期的经典作品虽有不同,但它们无一不寄托了作者(或收藏者)的审美价值。古代欧洲,他们歌颂上帝和神;文艺复兴时期的经典绘画却不是因为歌颂神,而是因为赞美了人,人体美,人类感情,以及普通人的生活。俄罗斯画家在继承欧洲经典的基础上又赋予其作品浓郁的民族风格,于是有了列宾、列维坦那些称得上伟大的画家,有了《伏尔加河的纤夫》那样的经典之作。任何一部经典都兼有以上三种元素。仅有笔墨,是为画匠;仅有灵性,往往涂鸦;单靠情怀的,则沦落为概念和口号。中国也是这样。自宋以后逐步成熟的文人画并非仅仅因了画法的变异,而是因为元四家、明四家不再纠结于圣贤,不再以绘画做为仕途的进身之阶,而是将绘画做为抒发主观意志的工具,因而获得了清雅、荒寒、疏离和趣味。他们用线条和墨色表达了文人的自我价值、自由情感和舍形悦影的志趣,并因此成就了新的经典。
    “具象中国”的画家们,首先在笔墨上完整地继承了欧洲古典主义的技法。这一点,即使欧美人也坦然认可。其次,画家们非常注重挖掘个人禀赋与爱好,展现了不同的灵性和觉悟。中国人学油画的太多了!我估计,在中国,有志于学习油画的青少年,会超过某些小国的总人口。从幼童到家长,倾心倾力倾情,简直是一股洪流!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人发挥出他们百分之一的灵性,就足够让油画天使拈花一笑了。还有一些画家,一辈子都专注于油画,念兹在兹,切磋琢磨,本身已经像拥有包浆的艺术品了,怎么还会缺少灵性呢?
    不能放言说当代中国画家每个人都良好地表达了个人的文化情怀,但是,就现有条件而言,在有限的空间里,很多人已经以绘画的形式发出自己的心声。“具象中国”此次展览的作品中同样洋溢着这种艺术情结,表现在如下几方面:一是通过独特的形象(即所谓“这一个”),从侧面赞美了人,人的生活,人的情感,或悲天悯人,或放声歌唱,或垂首低吟。即使最苛刻的自由主义者也得承认,当代中国人的生活已经远远超越了童年最大胆的梦想,艺术家不应当无视这种巨变,因为这种变化已经深深影响到国人的精神层面。这方面,有画家李自刚的《好日子》,张宏的《返程》,有张俊明的《激情燃烧的岁月》等。这里需要申明,画家的本意不仅要比我的理解丰富得多,而且很难用恰当的文字表达清楚。至少,我们可以这样归结:中国画家忠实地描述了中国人的当代生活。绘画不是宣言书,不是社会考察报告,她以独特的形象表达画家的心声。有些人物画看上去仅是对个体的描述(只能这样),但是,从那些幸福的母亲和孩子,从那些几分慵懒几分自怜的美丽女子,还有那些色彩斑斓的风景画中,我们还是能够联想到当代新文化层次上的生活方式。还有一些画家,用他们的作品表达了浓郁的乡土情怀,如张义波的《老街》,高玉扬的《碾子》,如张俊明笔下那些老旧厂房,如徐青峰对边疆生活和海滨风光的描述,等等,都是此类题材的佳作。画家们将回忆的汁液通过画笔流出,以复杂的情绪怀念曾经的岁月抑或寄托怅惘,最终赋予了这些艺术品深厚的历史感。这种情感——关心和赞许,担忧和向往,焦虑与躲避,就是画家的人文情怀。倘若失去这些情感,当代中国油画将是苍白的而冷漠的。
    作为写实油画的主体——人物画——是寄托这种情怀的主要块垒。在“具象中国”画家的笔下,我们看到了中国人精神风貌,看到了他们对国人的赞美。这里有纯洁美丽的少女,有母爱满满的少妇,有虔诚朝圣的信徒,有强壮自信的工人,有倾心艺术的演员,等等。这些人共同组成了当代中国的生活方式,而这,就是文明。有了这些精美的作品,我们看到了艺术家们的心律激动,也让当代艺术史减少了一份空白。人文关怀是艺术家不得不推崇的元素,虽然有时沉重,但可以让作品避免失重失血。假如今天重读伦勃朗的《夜巡》或米勒的《拾穗者》,大部分读者会忽略作品高超的技法,但却难以忘却那些名画所记录的十九世纪欧洲的乡村风貌。没有这一点,经典是没有灵魂的。可以说,“具象中国”的画家们良好地完成了这一历史使命。他们虽然保持距离,但从来不是冷漠的旁观者。
    经典的另一个特点是独特的个人风格。所谓风格,既有笔墨技巧,也有灵性表达。个人风格表现在画作之中,蕴含着作者的全部修养。这种修养不仅是艺术制作的方法和技巧,还有对艺术的哲学思考、审美追求、笔墨趣味。当代的中国写实油画中,有相当一批人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人们一看某件作品,就能判断出那是谁的,陈逸飞笔下的上海艺人,艾轩笔下的西藏牧民,王沂东笔下年轻女子,都拥有独特的个人风格。只有具备了个人风格,作品才能走向经典。
    王沂光的画给人强烈的幽默感。那些飞动的人和动物让人想到敦煌壁画以及中国神话中的人物。王沂光笔下的飞人都是现实中的人。作者用梦幻般的意境构造画面,给人某种浪漫的解放感。美丽的村姑,饱经沧桑的老汉,古旧的茅屋,飘扬的红丝巾,都成为他和对生活的个性化理解。不妨这样假设:在同样的背景下,如果是脚踏在草地上的人和安分守己吃草的绵羊——可以那样画——但那将是完全不同的效果。由此可以说,王沂光构建了一个类似欧洲积极浪漫主义的个人风格。
    康蕾显然在努力追求属于自己的表现方法,即探索一条用色彩表现形体并实现塑造感的实验。以《向日葵——自画像》为例,画面的主体部分是几朵盛开的葵花。这些葵花几乎没有预设的线条,作者完全用笔墨构筑画面,带有浓厚的中国文人画的情致,点线面,黑白灰,舒朗有致,看上去又在不经意中,人物也隐藏在葳蕤的草木之间,完全没有抢夺主体的意图。这是一条试图打通中西绘画的融合之路,很有意思,但不容易。
    来源的画另有一番气息,那是生命在呼吸的气息,是人物与作者融为一体的倾诉,画面之上飘荡着一种仪式感——虽然平和但却不可侵犯的高贵。从《寂静与光之一》可以看到他谙熟于心的造型技巧,简洁而不简单,缜密而不繁琐,动与静,秩序与时空,现实与梦想,读安排井然有序,不动声色。这种风格倘若得到更加得意的完成,将是更辽阔的天地。
    张宏的风格几近成熟,几乎每件作品都堪称完美。他的画作中透露着一种强烈的自信,取舍大胆,构图精妙,稳健有力却没有丝毫的哗众取宠。他的风格是谦逊的,含蓄的,也是温婉的,并以此表达出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心无旁骛的执着。他不曾用水落石出的方式突出对象,而是用中国艺术哲学中强调的烘托渲染、水涨船高的方式来处理被描绘的主体,效果非常好。
    任志忠的《花季》和《窗外阳光灿烂》,不仅展现了全面的绘画技巧,也带有明显的个人风格。画中的女子,除了姣好的容貌,画面之外还摇曳着一份叫人怜惜的美丽。    赵旸的《母与子》,也有这种艺术效果。他们的作品给读者一种提示:风格既需要题材作为载体,也需要仔细品味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王珂等画家选择了京剧人物作为题材。京剧是中国的国粹,本身就具有浓郁的仪式感,选择这一题材是聪明的。从王珂的《传灯》、《青影》和《锦思》,可以发现他找到了自己的“不同”(deference)。王珂的不同表现在如下三点:谨慎选择的题材,精心细致的制作,含蓄中道的审美。画京剧的不少,但王珂避开了正面描绘,而是将演员放在一种特定的时空,或是未完成化妆的青衣,或默诵台词的花旦,或即将上场的花脸,总之,他们都在角色和现实之间,画家关注的是这些人物此时此地的心境,并通过姿态、表情、服饰等反映出来,昂人在“戏剧人生”的主体下浮想联翩。这当然就构成了属于王珂自己的风格。
    前文曾提及的“蕴藉态度”,来自一个典故。宋代大书法家米芾钟爱王献之的作品,但是,杰出的诗词大家(就是写小楼昨夜又东风的那个)李后主李煜,认为王献之的书法不如其父王羲之,“用意过急,缺乏蕴藉态度”。因为这句话,王献之的粉丝米芾恨上了李后主,从此不再吟诵“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是题外话。我是看了路昊和王子骄的画,才想到这个典故的。路昊和王子骄的作品中,就有这种“蕴藉态度”,故正其意而用之。
    总而言之,“具象中国”的艺术家们都在努力建造自己的风格,且卓有成就。恕我不能这畴,但创新是一个自然发展、水到渠成的过程。有些人理性地看到了自己的长处,他们大可由此登堂入室。有些人则看到了自己的缺陷,一时间心事浩茫。其实,对于艺术家来说,缺陷不足以成为自馁的理由。很多艺术家的风格是从所谓的“缺陷”而成的。莫奈、梵高、毕加索可能不很擅长形体,照样可以成为公认的大家。颜真卿因手臂颤抖而苦于楷书不得力,却因此形成了苍劲有力的“颜疙瘩体”——后经何绍基、舒同的完善,成为书法一体。超越缺陷,达于精美,也是风格。当艺术家深切感到某种形式的束缚并急于寻找突破方法时,创新才可能出现,才不至于落入东施效颦的无病呻吟。苏东坡在论述为文之道时说,“行于当行,止于不可不止”。他说出了艺术创作的节制,也道出了创新的要旨。
    当一种艺术样式走向成熟,当一位画家完善了技巧,必然要求提高,此即王国维所说的“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提高就是创新。“具象中国”的画家们,有些已经在探讨新路子了,他们在前人止步的地方继续前行,在别人废弃的矿井中继续开掘,卓有成效。有人吸收了中国画的写意成分,有人借鉴了印象派的光影,有人引入了适当的抽象元素,有人扩展了绘画题材,等等。这说明,“具象中国”不是一个保守、封闭的艺术派别,不限题材,不拘一格,它是开放的。
    如果苛求不足,我认为,有些作品在营造情致和诗意上,还应给予更多的注意。写实油画的法则是基于形体和色彩的,最大的难处在于如何发现并表达出形色之上的美感。那是一种无法用文字表达却能用画面渲染的气韵,一种羚羊挂角、白云出岫的情思,一种闪电般跃出又难以拿捏的感动,稍纵即逝却又绕梁三日。这种东西——其实不是东西——是艺术品不可或缺的要素。它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但却扑面而来。它来自对事物的深刻思考,来自精致的描摹,来自电光石火般的思想碰撞。从这个层面上说,画家应当是诗人和思想家,对此,花费多大的精力都不过分。
    静物也可以拥有形而上的诗意,年轻画家周梅元、仝紫云等人的静物就有这种气息。物件摆在那里,看上去是死的,但可以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浆汁,让人联想到沧桑历史,让人生发爱意或悲伤。这就是静物的形而上的美感。让作品具备形而上的美感,需要读书,需要对生活的追问,需要对绘画近乎神经质的幽默感,尤其需要爱心。“具象中国”中的好几位画家画了自己的妻子、孩子和父母双亲,这些画之所以感人,就是因为画面的形色之上飘荡的那种感情。这种效果,来自你最感动的题材。我相信,既然有了基本的写实功夫作为依托,形而上的境界不难达至。

    这次具象中国写实油画展览有一个让人鼓舞的现象,那就是参展画家大部分是中青年油画家,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的占了很大的比例,少数是五十年代的,也有八十年代的年轻人,呈现出两头小中间大的橄榄形。一个画派的形成和壮大,需要几代人的共同努力。“具象中国”有意向年轻人敞开大门,显示了宽容、热情和远见。从这些青年画家的风格各异的作品,读者可以发现他们对社会、对生活、对艺术的充沛的感情,看到他们多姿多彩的审美趣味以及独特的艺术视角。
    具象中国画展给我的总体印象是:中国写实主义油画已经完全成熟,并且走在世界的前列。有人妄言写实主义油画已经不是主流,至少在中国,这不是事实。事实是,世界范围内,要想寻求高端写实油画,最好还是来中国看一看。中国是当代写实油画的高地,这一说法是有根据的。首先,中国写实油画家完整地继承了欧洲油画的理念和法则,并拥有完整的教学训练系统。其次,有些画法经由中国当代画家的实践,更加完善,完成了青出于蓝的过程。就我所知(可能浅陋),巴比松画派之前,油画界大概还没有条件色之说,巴比松之后的欧洲绘画,对条件色的运用也还不够广泛,而条件色在中国写实油画家这里不仅被普遍运用,而且有完整的科学总结。还有,中国油画家对塑造感,也较西方更为重视。德国人虽然注意造型和色彩的分析,但塑造感的最好的实践应是前苏联时期的画家,而苏联画家在这方面的探索不及当代中国画家更深入。中国拥有专门的院校教育系统,建立了完备的传承方式,保证了绘画的学术血脉。西方多年来已经荒废了这套教学体系,虽然还有少量写实画家,但不是主流。世界上凡钟情于写实油画的收藏家都愿意到中国寻找佳作,也许就是因为这个。
    什么原因让中国的写实油画走向成熟并登上世界之巅呢?是摹写吗?是灵性吗?不。简单的描摹不能让艺术成熟,模仿只能是艺术的初级阶段。性急的天才们不可能仅凭灵光乍现的爆发力一挥而就,朝秦慕楚只能败坏兴趣,进一步毁灭信心。中国油画的成熟有赖于大批画家致力于中西艺术元素的融合,有赖于中国特色的人文情怀,有赖于对艺术风格的清醒认知。只有当油画承载了中国文化的全部营养之后,我们才能说,它不仅在形式上是完美的,而且是中国的。王沂东先生说:“民族情感是当代油画的精神依归”。诚哉斯言!
    我们应当为写实油画之树在中国成长壮大开花结果而自豪,同时也应感谢油画这种表现力极为丰富的艺术形式。中国油画艺术家仅仅用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就让这种外来艺术形式达到如此辉煌的状态,不能不说是中国文化的一次成功逆袭。中国蹴鞠传入欧洲后六百多年,才被英国人完善为当代足球;印度佛教传入中国后三四百年,才有了中国独创的禅宗。然而,中国人仅用了一百多年,就将写实油画带入当今世界的高地。我们应当感激当年披荆斩棘开拓中国美术事业的先驱们,应当感谢中国文化所具有的博大胸怀和融合能力以及至今仍然孜孜不倦为此奋斗的艺术家们。在令人眼花缭乱的世情中,当今艺术家要想获得更大的成功,应当坚持甘于寂寞、对艺术一往情深的精神。那种追求低级趣味,渴望劣质赞美,或过于精明地经营名利,都会造成精神放弃和心性堕落。艺术家要牺牲某种适应性,集中精力从事创造。弗洛姆说:“一个内心充实而且正直的人,很可能不如不择手段或循规蹈矩的邻居更成功。”丹麦哲学家克尔凯格尔曾写下这样一段箴言:“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是,在多长时间里以及在怎样的层次上甘于寂寞,无须得到他人的理解。”那些“能够毕生忍受孤独的人距离孩提时代最近,在艺术上也更容易成功。”为了艺术的成功,艺术家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与社会保持一定距离,除了选择和躲避,没有别的办法。
    三十多年来,社会生活的多元化派生了艺术的丰富性,有繁荣,也有繁杂。写实画家大可不必对此忧心忡忡,更无须承担责任。但是,申明自己的坚守,并且将之贯彻到创作中去,还是必要的。六朝文学的绮丽,骈体文的泛滥,曾经严重伤害了春秋时期建立的刚毅质朴的文学传统,虽有建安文学的短期反拨,有“中间小谢又清发”的回光返照,还是不能力挽狂澜。是故,有了唐代韩愈、柳宗元领导的古文运动。读一读他们那些“兴八代之衰”的文章,对于坚守古风、创立新意,也许不无好处。
    这次展览也吸引了海外油画家的参与。他们是苏勇、徐彦洲等。苏勇先生和徐彦洲先生带来了他们的优秀画作。海外的华裔油画家和本土画家一样,对中国优秀的文化传统,对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寄托着浓厚的感情。这种感情,可以从他们的画作中看到。海外画家的参与,增加了此次画展的代表性和丰富性,我们应为此感到欣喜。
衷心祝愿本次展览成功,感谢为这次展览付出重要努力的各界朋友。

具象中国油画展策展人:王兆军
电话及微信:13901121862

“以情写实,以实抒情”

——访谈王沂东

    

    王沂东: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
    访谈人:艺术兄弟网记者
    时间:2017年3月18日
    地点:王沂东画室

    记者:王老师您好,“‘具象·中国’二十七位油画家2017年首展”就要开幕了,从策展人王兆军先生的文章里,我们看到参展的画家大部分是画油画人物的。您是中国写实人物油画的代表人物之一,从三十几岁就把注意力聚焦在您最熟悉的北方农村题材,您能不能谈谈您对油画人物创作的理解和经验?

    王沂东:在西方美术上千年的历史中,是以具象写实风格为主线的,肖像画在这其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中世纪教会宣传宗教,需要把耶稣和信徒的形象和故事表现得生动感人,写实绘画当然是首选形式;贵族阶层对油画肖像画的需求大、标准高,使得肖像艺术的水平发展最快;再到后来,西方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能够有钱为自己留一幅油画肖像的人多了起来。当然,这种变化也和启蒙运动有关。在欧洲,无论是教会还是国王,抑或是社会团体,每逢有重大社会变革,都希望扩大宣传力度,鼓动人们相信或参与,这也需要写实油画的形式来加以推动,或者助威。总之,人类社会活动的种种需求大大地促进了写实油画人物的竞争和进步。从最早的只能看出人形的岩画,到后来的油画人物创作广泛普及,说明写实油画的人物画生命力之旺盛。我想,社会的需求和绘画水平的无形竞争、相互促进,就是人物绘画发展进步的重要动力吧。
    较早的人物画,是以订件形式满足顾主的肖像画服务,即雇主出题目,由画家来完成。这种形式,雇主是强势的一方,画家处于被动地位。虽然这种方式能够满足艺术家的生存需要,但在抒发画家自己的情感方面,在艺术形式的探索方面,还是有很大的局限性。历史上有关艺术家和被画者之间的矛盾故事,不算少。贵族小姐恨不得画家能把她画成世界第一美人,将军们说画家画的不够威武,神父们总想让画家把他塑造成一位最宽厚最仁慈的模样。伦勃朗(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1606-1669)创作于1642年的《夜巡》,喜欢绘画的人都会为他高超的技巧、光和色彩的表现、人物形象的完美塑造,构图的准确与美感所感动。可是画中的人物——阿姆斯特丹城射手连队成员们却为此发生争吵,这个认为把自己画小了,那个认为把自己画模糊了,还有的人觉得没把自己放在重要位置而不满。因为每位射手都付了相同的钱,都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地与其他队员处于等同位置。伦勃朗因为坚持自己的艺术主张,拒绝不修改,不肯妥协,以至于受到商会的商人们(订件者)的制裁——“一律不准找伦勃朗订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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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勃朗•马尔曼松•里因/《夜巡》(De Nachtwacht)1642年
尺寸:363 × 437cm/现藏于荷兰阿姆斯特丹美术馆

    

    记者:这真是一个很尴尬的事。如果伦勃朗屈从了,我们今天就看不到现在的艺术水平的《夜巡》了。

    王沂东:是的。雇主从自己口袋里拿钱,当然有权利提出平分秋色的要求,但画家从专业绘画的角度来讲,人物不可能施以平均的笔墨。就创作来说,伦勃朗肯定认为自己更有发言权。所以说,画家既要尊重雇主的要求,也要尊重艺术规律。这是一件很矛盾很无奈的事。

    记者:难道就没有品位高雅的雇主和赞助者吗?

    王沂东:当然有的,不但有,而且在艺术史上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就是因为这些品位高雅的雇主和赞助者们对写实绘画的热爱,写实人物画创作获得了非常重要的推动力。15世纪末到16世纪,是意大利历史上最为伟大的时期之一,著名的美第奇家族(Medici Family)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达·芬奇(Leonardo di ser Piero da Vinci,1452-1519),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 Buonarroti,1475-1564),拉斐尔(Raffaello Santi,1483-1520),提香(Tiziano Vecelli,1488–1576),乔尔乔内(Giorgione,1477-1510),北方的丢勒(Albrecht Dürer,1471-1528)和荷尔拜因(Hans Holbein the Younger,1497-1543)等著名的艺术家,集中出现在那个时期,多少年来被人称颂。意大利的贵族们迫切需要荣誉和威望,教堂的祭坛需要画作,雄伟的建筑需要定制大型壁画,壮丽的陵墓也需要装饰,他们认为这些精致的、出自名家的油画可以使他们名垂青史,为自己的人生留下可贵的纪念。教会的殿堂,政府的大厅,商人的豪宅,都需要装饰,而写实油画是最合适的选择。他们不惜重金,争抢最著名的艺术家去为他们工作。在这样的氛围中,卖方和买方在供求关系上发生了转换。那个时期的艺术家有了比以前更多的主动权,不仅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差事,也不再勉为其难地让自己的作品去迁就雇主们异想天开的要求。因为对艺术的尊敬,人文思想的解放,使这个时期的艺术家在造型语言上有了新的突破——科学透视法的发现、解剖学知识在雕塑艺术和绘画中的运用、古典建筑形式的知识和风格,纷纷登场。等等。可以说,文艺复兴时期是艺术家和雇主之间合作关系的最出彩的时期。

    记者:如果画家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情绪、爱好去构思完成作品,真是快事乐事啊。
    

    王沂东: 只要是接受订件,就得适当考虑到雇主的意愿。即使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创作,也很难。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画家不光要有高超的技巧,还要有思想。油画创作不单单是麻布、画笔和颜料,还需要全面的文化修养。最重要的,画家还要维持生活。
    其实,早在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就在为画家争取独立创作的地位而奋斗了。他努力去证明,绘画是一种自由科学,手工劳动在绘画中是从属于思想和精神的,来不得强迫,也不能被收买。他还认为,绘画艺术只有尊重科学,以科学为基础,才能使自己心爱的绘画艺术从微不足道的手艺变成高贵、体面的职业。达·芬奇坚持认为他的作品何时完工,只能由他自己来决定,对作品满意不满意,完全由他自己说了算。举世闻名的《蒙娜丽莎》,其实是他进行科学实验的园地,他要求人们把他当作科学家,学者,而非简单接受订件的匠人。由于他遵奉科学的精神,“渐隐法”在他那里更加成熟,背景不再是模特的真实环境,人物也完全由画家来设计。达芬奇的黄金分割构图法,使人物更加鲜明有力。在几代肖像画家接力赛般的努力下,欧洲肖像画得到很快很大的进步。他们往往倾其一生探索如何在保留形似的同时,又能捕捉到被画者的灵魂,并且用画笔留住那瞬间的状态。他们苦苦探索,奋力挣扎,到达芬奇时代,终于使早期制像者的梦想变成现实。我认为,一位写实画家没有严谨的科学精神和独特的思维方式,是很难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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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奥纳多.达.芬奇
1504年左右《蒙娜丽莎》
尺寸:77×53cm/现藏于法国•巴黎卢浮宫

    

    记者:据我所知,今天的艺术院校里,透视学、解剖学、构图、构成、色彩学等等,都是必修课了,社会的进步真是很快啊。

    王沂东:社会在进步,画家的独立思想也渐渐成长起来。十七世纪中期,荷兰经济发展迅速,社会繁荣兴旺,文化艺术也达到了顶峰,阿姆斯特丹当时是世界的艺术中心之一。荷兰画家与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不同,他们不是去找雇主,而是先创作出画来,再去寻找买主。这种做法,摆脱了那些干扰画家们、甚至还欺辱他们的赞助人。艺术家可能感觉这样很好,无拘无束,但是自由创作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们不得不面对另外一个事实——市场的竞争。尽管生存艰难,但是荷兰的画家们依然坚守着独立思考、全权完成作品的习惯,终于建立起一整套创作和收藏机制来。荷兰小画派的画家们成为独立画家生存和创作的最早的先锋队。伦勃朗坚持认为:一个艺术家应当拥有绝对的创作自由,只要“当艺术家达到了他的目的时”,就有权宣告一幅画已经完成。简单地说,就是我的画,我说了算,外行人没有权利瞎掺和。伦勃朗大量的自画像,就是完全按自己的创作原则完成的,是真正面对自己心灵的作品。他的言语和绘画其实就是画家的独立宣言。

    记者:伦勃朗真是画家的榜样。你认为他的作品为什么吸引成千上万的观众?

    王沂东:我想,伦勃朗的成功可能是因为一个“情”字。伦勃朗的魄力不只在他画作里,他对绘画语言独特的思考、鲜明独立的性格,比他的作品更富有魄力。伦勃朗所运用的一切造型手段都受控于画家的“情绪”,或者说是一种情感的表达。油画家的情感肯定要用油画语言来表达,在这里,工具几乎成为目的。他笔下的宗教题材里的人物角色,性格身份都是他熟悉的,是他在生活中见到的,有深入了解的。伦勃朗是没有情绪不画,情绪不佳不画,非常有个性,也有胆识。我们从伦勃朗的作品中能够感觉出他对那些人物的热爱、同情、怜悯等情绪,还有些孤独和苦难。伦勃朗在画面中设计的侧上方的自然光,已经成为伦勃朗表达情感和刻画人物形像最独特的个人造型风格,对于后来者,有教科书的范本意义。
    晚于伦勃朗之后的维米尔(Johannes Vermeer,1632-1675),也是“独立后的画家”最有代表性的一位。创作时,维米尔把人物安排在一个自己设定的环境中进行着简单的工作,人物在画面中所占的空间比例,都是精心设计的,每个道具都有画家在构图方面特殊的视觉意义。画家所选择的场景是他最熟悉的地方,那些瓶瓶罐罐,墙上的地图,妇人的衣着,动物和椅子,都是画家最熟悉的物件。维米尔强调画家对其生活的环境不仅要熟悉,而且应当充满了感情,道具不过是画家寄托感情的媒介。画家不仅控制和调整光线照射器物上的角度、强弱、虚实,谨慎地掌控着分寸,对人物的动作和神态,也有精到的选定。画家的目的是捕捉最典型的“情感”瞬间。这样的瞬间,就是最适合写实绘画表达的瞬间,是表现人物个性的最佳节点,同时也有构图构成上的意义。人物动作和画面中其他物体所构成的结构关系,有其内在的紧密相连的逻辑关系,而这一切都受控于画家的情感。由感情控制画笔而创作的画,效果是有温度的,不然的画,作品将是冷漠的。所以,维米尔的画才那么打动人。
    技巧和情感是画家创作作品缺一不可的两个方面。缺了技巧,画家就没有了表达情感的语言;缺了情感,画家就失去了想象和灵感,也就失去了形象思维的根。技巧和情感充分的纠缠,才能产生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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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米尔《拿水罐的年轻女子》  1662年,尺寸:45.7 x 40.6 cm

    

    记者:您刚才谈及的技巧和情感相互纠缠,很有意思,那么画家的情感是怎样作用于具体的绘画技巧上的呢?

    王沂东:立意来自于灵感,灵感是由情感的聚集而产生的。不是说有了好的技巧就一定能出感人的作品,他必须和情感搅拌在一起才行。画家通过技巧抒发情感是一种模糊状态,有时真的只能意会无法言传。古人说,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大概就是指这种形而上的创作状态。整个创作过程,画家都需要提着一口气,从进入角色到结束,不能松懈。这口气关乎到每个细节的把握,一旦破坏或丢失,就会出现败笔。
    十九世纪中叶,一批写实画家聚集在法国农村巴比松,其中一名叫让•弗朗索瓦•米勒(Jean-Francois Millet,1814-1875)的画家没有去画风景画,而是把他的热情用在了他熟悉的农民生活。这在当时,也算是革命行动。在这之前,农民的形象大抵是被看作乡巴佬,城里人是看不起他们的,偏见认为他们不可成为画家的题材。米勒坚持用自己的眼光去观察农民,他发现的是农民的善良淳厚,还体会到了农民和土地和宗教之间的不可分割的情感。米勒的《晚钟》最让我感动,我认为米勒决定要画这个场景时,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立意,是一种强烈的感情冲动促使他去表现。米勒选择了一个最有利表达人物情感的瞬间,傍晚温暖的斜阳沐浴着大地,一对农民夫妇听着教堂的钟声,站立在田间,默默地祈祷,逆光里人物的神态刚刚可以捕捉得到,如果时间早一点,人物的五官就会清晰很多,画面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含蓄。这样的时空选择,让人物的边缘线的虚实强度恰好适于表达画家的感情,在笔墨上也可省去许多不必要的细节,从而加强了人物浑厚的重量感。远处教堂钟楼在夕阳下有轮廓,虚实关系处理得刚刚好,既不抢眼又容易被观众注意到。我想,米勒在构思立意的时候,在他的脑海里不知道要掠过多少个不同人物动态的瞬间,选择“这个”动作而不是“那一个”,把人物放在“这个”位置而不是别的什么,在决定这一个情节的瞬间就是他感情控制下画面立意的需要。情感表达到位,他必须要做许多分类研究,傍晚阳光的特点,合适的模特,去做实地环境写生,用素描的形式整合这些素材,在情感的控制下慢慢接近他所要表达的主题,效果当然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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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弗朗索瓦•米勒《晚钟》1850 尺寸:55.5×66cm 现藏于巴黎奥赛美术馆

    

    记者:听您介绍后再看这幅作品,有很多含蓄的内容就体会到了。我觉得欣赏艺术作品真的需要研究作品和作者之间的技巧和特点,就像好多京剧票友整天泡在剧场里,只有那样才能体会到演唱者非常细微的唱腔设计,有这种精神,才能享受到艺术作品内在的精妙之处。

    王沂东:是的,好的艺术作品经得住观者的细细的品味,每一位大师都有自己独特的艺术气质。
    法国画家巴斯蒂昂.勒帕热(Jules Bastien-Lepage,1848-1884)的作品《垛草》是我学画历史上第一次看到欧洲绘画的原作之一,《垛草》对我的震动非常大。勒帕热的造型能力极强,他画中的人物的动作、五官、表情等方面的设计刻画和米勒的作品不一样。《垛草》中女子的脸部塑造没有笔触的装饰,造型准确传神,皮肤质感表现出丰富的层次,没有高光的无神的眼睛的处理,给我的印象很深,茫然的眼神、下垂的眼角、凹陷的脸颊、无力的双臂、疲惫的神态,把一位法国农村妇女刻画得入木三分。衣服的处理与脸和手相比,稍带写意,妇女身后丈夫的角色则又概括了一些。前景的乱草堆又比人物写意一些,中景、远景处理的更加写意,甚至几笔带过。这种松紧有度、极度写实和写意的处理,层层铺垫而有不露痕迹,从而引导观众有序地欣赏勒帕热的富有个性化的表现力,是很有些学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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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斯·巴斯蒂昂·勒帕热《垛草》 油画 1877年作  奥赛美术馆藏

    

    勒帕热的《圣女贞德》也是我特别喜欢的作品,环境中的果树树叶,地上的草丛,笔触翻滚在秩序中,丰富而不凌乱,画面中贞德,用了精妙的写实手法,而背景中三位天使则是若隐若现的写意,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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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斯•巴斯蒂昂•勒帕热 油画《圣女贞德》1879<Joan of Arc> 藏于美国纽约市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2000年我在法国半年,专心研究欧洲绘画,为了看勒帕热的作品,我经常去奥赛美术馆,每次去看都有新的体会。在他的画前,我深切感觉到画家对其画中的人物有很大的感情投入,感觉到画家对农民辛苦劳作的悲悯之情,这种体验融入在他对整体画面的控制之中。勒帕热的艺术实践证明,没有倾注感情的作品,很难精彩。
米勒和勒帕热都是画农民的,但两者表达的风格和立意却不同。米勒画的农民劳动的瞬间场面,让我们感受到的是泥土和农民的依赖关系,画家更像他们中的一员。勒帕热画中的人物似乎有着强烈的健康之美,同时又对农民为生存所付出的劳累寄予深切的同情。他们都不是冷漠的只是画了几个穿农民衣服的人物,而是带着强烈的情感去感受农民,感受农民和土地。在他们的艺术作品中,画家把农民们的生命气息制造得强烈逼人。今天看来,我们能够得到还远不止这些,除了文本表现的内容,我们还看到了欧洲文化和历史,看到了艺术创作的圭臬所在,等等。
    

    记者:您在谈话中经常提到感觉、情绪、情感,这些词属于精神层面的元素都和绘画创作有着血肉关系。那么,在写实油画创作中,您是以一种什么方式体现情绪和感觉的呢?

    王沂东:谈到造型基本功,我们习惯用感觉来表达,感觉好的画家,造型比例认识准确度高,他能感受到头像的内在空间关系,能把几何形态的理解和脸部五官具体的形体很好的结合。感觉和理解是紧密相关的,感觉要在各种各样的形体变化中体现。在造型基础课上,老师会不厌其烦地要求学生养成好的观察方法,观察方法对,也就是比较方法对,就会有好的造型基础。有了好的基础,画谁像谁了,你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感觉人物神态的微妙了。夸张的表情很容易发现,感觉的细腻程度要看画家对细微神态的表现能力。如果你连形体都画不准,怎么可能让人物传神?所以我说,感觉的精准是建立在扎实的造型基本功上的。
     当一位画家进入到创作状态,情绪就显得重要了。情感和情绪是不可分割的孪生关系。创作的整个过程都需要恒定的情绪来贯穿始终,画家的情感激动起来,会使人产生灵感,从而形成气韵充盈的画面。画家生活在一个具体的社会环境中,和家庭、邻里、工作、友人等等不同关系的人相处时,会产生不同的情感。社会遭遇、人生转折、生老病死,等等,这些人类活动都会以形象的形式留存在画家的脑海里。如果一位画家有了创作的冲动,最打动画家的那个场景,可能就是他创作的最早的母题。最熟悉的生活经历,长期刺激就会产生灵感,这就是感情的作用。这个画面可能是悲伤的,或是快乐的,也许是忧郁的,也可能是激情澎湃的。不同性格的人有不同的灵感和情感。一个生性忧郁的人,他的作品主调大多不会是兴高采烈的。活得没心没肺的人,他的作品中恐怕很难表达出微妙的情感世界。画家在其经历中,都有积累的最心动最心痛的场景,或者最让他们动心的人物,这就是灵感。以此创作出的作品,一定存在了感人的元素。这种精神冲动,是绘画创作最为重要的源泉。
    历史上那些有成就的大师,只要条件允许,都会尽可能的追随自己的性情去创作。这在荷兰十七世纪画家全权独立完成作品成为可能以后,十八、十九世纪更多的大师级画家涌现出来,而且独立意识好像越来越强。说到底,绘画这种艺术,尤其是写实油画,是非常个人化的劳动,没有独立思考,没有来自内心的感动,哪里行?

    记者: 您经常提到的是写实油画创作要充分认识构图和构成感。是不是可以说,一位具像写实画家在绘画创作过程中,除了发挥好情感的调控作用,造型功夫锤炼到位,构图和构成感是第三个重要部分?

    王沂东:从油画发展的角度上看,古典绘画虽然在细节的描写上有着独到的地方,但是从整体来说,许多作品画面大的框架因为缺乏张力而显得不那么精神。十八、十九世纪,许多画家开始把黑白灰、点线面、色彩构成、平面构成等等因素有机地运用到创作中去,使作品的精神面貌明显强于古人。
荷尔拜因(Hans Holbein the Younger1497-1543),可以说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已经有了画面平面构成上的明显觉醒。在他的笔下,繁杂的宫廷贵族的服饰处理得非常轻松飘逸,他对造型对形体的理解体会和把握,真实、细腻、严谨、科学、秩序,他在人物肖像画历史上有独特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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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尔拜因1537英格兰亨利八世的肖像

 

    勒帕热的《垛草》《圣女贞德》,米勒的《拾穗者》《晚钟》,大卫特(Jacques-Louis David,1748-1825)的《马拉之死》及他的很多历史画,德国的珂勒惠支(Kaethe Kollwitz,186-1945)表现工人运动的版画和素描,美国的怀斯(Andrew Wyeth,1917-2009)等等,都是既保持了造型的美感,又增加了构成因素,使画面有冲击感。俄罗斯油画家列宾(Ilya Yafimovich Repin, 1844- 1930)的《查布罗什人给土耳其苏丹回信》,人物构成在近距离人物组合的张力,突破了许多西欧绘画的框框;苏里科夫(Surikov Vasili Ivanovich,1848-1916)利用冷黑色在画面里大面积运用,在构成色彩帮助观众体会内容的情绪上也较西欧绘画更显出俄罗斯民族的强悍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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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里亚•叶菲莫维奇•列宾/俄国画家
《查布罗什人给土耳其苏丹回信》1881年/尺寸:203x358cm
现藏圣彼得堡 俄罗斯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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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里科夫Surikov,Vasili Ivanovich/俄国画家
1887《女贵族莫洛卓娃》/尺寸:304x587.5cm
现藏俄罗斯莫斯科特列恰科夫美术馆

 

     造型技巧,构图构成,都是为塑造人物服务的。不管哪种因素,若是过分使用,都会影响人物形象,都会在平衡点上出现问题。把造型组成画面的各种手段当成了目的,就失去了作用。好多作品忽略了人物塑造,把视觉中心让位给了炫弄笔触的游戏,近似于买椟还珠;过分抽象的构成关系,只有视觉冲击,忘记了主要人物,或者说影响了作者借人物表达情感的初衷等等,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我在前面提到的这些大师在处理人物和环境时,不仅充分展示了人物造型、神态、动作等诸多因素,还善于最大限度地利用构图、光线、构成中的抽象因素为主题服务,而不是破坏主题。这种主次关系,看上去属于艺术哲学的范畴,也和画家的认知有关系。
     后人虽然学到了许多构图的手段,形成了异彩纷呈的好作品,其中最让我佩服的还是十七世纪的荷兰画家维米尔。他是把抽象构成关系隐藏在作品里的最为成功的大家。这里要提到他那张《倒牛奶的女仆》,画面构成干净利索,大反差,黑白灰的大对比,虚实的大对比,如此巧妙,让我们感受到了画面精神不呆板的视觉效果,这真是大师的才情!在那个时代,还没有把抽象构成因素原理运用到写实绘画中的学院教育中,维米尔独特的艺术风格使他的作品在众多画家中出类拔萃,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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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约翰内斯·维米尔Johannes Vermeer
《倒牛奶的女仆》布面油画,约1658-1660年
尺寸:41x45cm
现藏于阿姆斯特丹国立美术馆

 

    记者:具象­­­写实,从字面看似乎包含的内容很含蓄,美术史中有各种主义的提法。这么来概括是不是把很多主义都包括进来了?从画家的角度是不是理解起来更形象一些?
    

    王沂东:从历史角度来看,你说的美术史,有其重要性,但不是画家特别在意的事。每一位画家都有他自己心目中的美术史。比如说,勒帕热在美术史里也许并不红,但在我心里,他的位置很重要。
    具象写实,包括写意成分到极限写实,跨度很大。比如:美国画家萨金特(John Singer Sargent,1856-1925),用笔很帅,但造型严格,观众既能欣赏到笔触的美,也能欣赏到造型的美。法国画家夏尔丹(Chardin,Jean-Baptiste-Siméon,1699-1779)画的小品风俗画,既能让人欣赏到法国普通人家温馨的美,又能欣赏到画家独特的技巧。安格尔(Jean Auguste Dominique Ingres,1780-1867)把自己对造型审美的独特性,对古罗马古希腊的雕塑艺术的造型特征,成功融入到自己的肖像画中,人物充满画面,造型严谨,是法国新古典主义的代表。

 

约翰·辛格·萨金特
《dr pozzi at home》1881年
尺寸:102.2x202.9cm

    夏尔丹
    《饭前的祈祷》/1740年
    尺寸:49x38cm

安格尔
《路易斯•奥松维尔伯爵夫人》1845年 尺寸:131.8x92cm

 

 

    从热情奔放到极细致的描绘,画家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审美方向,那就是都对客观对象充满敬畏。画家只有对客观事物中物与物之间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并且用自己的方式表现好,作品才能避免雷同。物体间没有了各自的独有的形状美,就失去了表现的意义。人的感情是最复杂最丰富的,人对人的观察也是最细致的,画人物的画家挑了一个造型艺术中最难的形式,每个人都面临艺术的挑战。不过这没关系,只要画家自己热爱就好,热爱比什么都重要。

    记者:“具象中国”27位画家的展览,您作为艺术顾问,对这次的展览在组织和运作方面有什么特别的意见吗?

    王沂东:写实油画,特别是画人物的有太多的问题要解决,技术含量最高,没有反反复复的推敲,是画不出耐看的作品的。我作为参展画家的一员,和大家有一个共同的感触,就是画得太慢。快了不行,这是细活,一快就容易粗陋。基于这个感受,集体展览就有了很大的意义。我们也不设什么主义和限制,只要画家拿出自己满意的作品,就可以了。通过了解画家的五、六幅作品,观众基本可以看到画家的相对整体的面貌、技术特点,等等。我想,参展的画家们还是非常重视这次展览的机会的。
    附带说一句。我们这个群体新近请了一位策展人,王兆军先生。他是著名的文学家、学者,也是一位艺术批评家。他为此次展览的策划和推广付出了不少心血,我和这次参展的画家们对他表示由衷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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